孙武当然知道他今日的出战,肯定给李然带来了一定的麻烦。
毕竟楚王若是对他大加封赏,这就与李然一直想要与楚国撇清干系的意图是背道而驰的。
可没等他开口说话,李然便朝他微微摆手,示意他坐下。
而后只听李然依旧甚是平易的与他言道:
“今晚这一仗,打得很是漂亮,对于长卿而言,这便是你扬名四海的机会。”
孙武一听此言,顿是一惊,争欲起身跪拜以表明自己的心意。却见李然又伸手制止:
“长卿不必如此……不必因为为兄的缘故而感到惭愧,长卿未来的成就,定然比为兄这个躲在阴暗角落里玩弄阴谋的人要高明得多。”
是啊,兵家至圣,光是这个称号,便足以影响华夏文明数千年。他李然凭什么与孙武相提并论?
“先生……”
“别急,且听我把话说完。”
孙武一听,李然这话似乎味道是与以往不同。所以,他不免是有些急了,他以为李然说得这些,乃是因为不悦而说出的反话。
可李然却是依旧极为坦然的继续言道:
“无论楚王他如何封赏于你,长卿你都大可接受,不必推辞,这都是长卿应得的。而这一切不正是长卿这些年来所一直在追求的吗?”
“生而为人,总得有些追求。只是人各有志,所以每个人的追求也不尽相同罢了。”
“所以不必担心为兄,为兄若想要与楚国保持距离,呵呵,为兄还有的是办法。”
李然想得很通透明白,他完全没有任何道理去阻止孙武迈向更为广阔的未来。
“武谨记先生教诲!”
孙武闻言,立时是拜倒在地,朝着李然又是重重一个叩首。
他心里明白,李然这是在给自己松绑,让他能够放开手脚。
“哎呀!这是作甚?”
“你我本就该以兄弟相称,为兄又岂能受长卿如此的大礼?快快起来!快快起来!”
李然急忙是将他扶起身来。
“只是……武还是担心先生,会因武今日之功,而被楚王所裹挟……”
“不妨事,楚王要封赏于你,为兄自是不会反对的,可他若是要封赏于我,那为兄便有一万个理由可以推辞的。呵呵,楚王的那些个心思,为兄又岂能不知?”
其实,此时李然的确是并不担心孙武的此番封赏会连累到自己,他现在所担心的,其实还另有隐情。
而他之所以刚才在面对伍举时,显得表情是如此的凝重,其实也是这个原因。
如今诸樊败了,舒鸠迟早是落入楚人的手中。
而楚国若是趁胜追击,便定会与吴国是大打出手。
于是,他李然理所当然的,也就不得不卷入到楚国对吴国这一姬姓之邦的战争当中去。
虽然他可以向楚王请辞,说这已是违背了他们当初的约定。
可事已至此,他都已经参与了伍举对吴王诸樊的战斗,再提及此前的约定,岂不是有些太造作了些?
但他若不以此回拒呢?那郑国呢?晋国方面呢?子产,羊舌肸等人当真能替他在各自国内,把这事给圆下来吗?
“那先生如何打算的?”
孙武听罢,当即也是一阵皱眉。
他当然也知道吴国与晋国乃是战略同盟的关系,一旦李然参与到楚国对吴国的战争当中,那李然与中原诸邦的关系可就会变得相当的微妙了。
再加上晋郑两国的关系,李然的污点效应,迟早是会传导至郑国的。
李然听得孙武如此问,却也只得是摇了摇头,哀自叹息一口,并未就此作答,但脸上却是蒙上了一层阴霾。
显而易见的是,这件事的确是有些难倒他了。
……
随着楚军的大举进攻,驻守舒鸠的吴军根本就没有任何招架之力。
不出三日,舒鸠城破,楚军不但收复了舒鸠,并借此机会是将数鸠国的国君给迁去了楚国郢都,彻底灭了舒鸠国,将舒鸠是直接纳入到了楚国的版图之中。
这也正应了伍举点兵时说的那句话,舒鸠虽不是他楚国的土地,却也终会成为他楚国的土地,其实说起来也都一个样。
而吴国方面,因为是直接丢了舒鸠这一处关键据点,吴国在面对楚国时便再无任何优势。吴王诸樊只得是率领吴军果断后撤,并将大部是化整为零,于江淮一带与楚军是打起了游击。
要说对于战争的领悟能力,吴王诸樊也绝对是排得上号的。
他们吴国如今虽是失了先机,但是若论对于江淮地区的掌控力,尤其是群舒与吴国之间的联系,他们也其实并非是完全没有机会。
诸樊对此心知肚明,所以不但没有因为丢了舒鸠而感到懊恼,反而更加积极的投入到与楚国的周旋之中。
江淮一带尽是崇山峻岭,河流遍布,群舒各邦与吴国自己,又本身藏有大量的舟兵,这些个舟兵,原本对于两军对垒的这种大阵仗而言,本来是并无用处的。
但是如今放在吴国与楚国的游击战中,就起到了十分关键的作用。
每每楚军大军即将要剿灭一方时,这些个舟兵总会及时出现,将吴国步卒接上舟楫,而后又从容撤退。
所以,纵是伍举想尽了一切办法前去围追堵截,却始终不及这些舟兵在江淮流域上自由来去接应,所以,这也一时间令他是颇为头疼。
……
一日,李然终于是收到了子产予他的回信。
其实,这封书信本应该早就到了。
只因李然跟随着楚国大营四处辗转,几乎每天都在不断更换驻所,所以这封书信自然是要晚了许久。
子产在信中倒也并未多说什么,毕竟他也清楚李然现在是被楚王给盯上了,许多事情实在也是不得已为之。
不过,他同时也旁敲侧击的提醒了李然,晋国与吴国的战略同盟乃是维系天下安稳最为关键的一道防线。
一旦吴国在南边无法牵制住楚国,那么整个中原的处境都将会变得十分的危险。
他还在信中提及,晋国的中军帅赵武,以及晋侯都已对李然此次跟随伍举出征吴国而感到不满。
甚至连带着一直与李然关系要好的羊舌肸,也因李然的这件事而受到了牵连,在晋国朝堂上一时成为了众矢之的。
所以,子产想叫李然得好好拿捏住其中的分寸,既要保全住自己的性命,但又不能破坏了当下局势的平衡。
其实,子产所说的这些,李然又何尝不知呢?他若如今真能有这般的能耐,那他现在又何必是自寻苦恼呢?
于是,他赶紧是又给子产回了一封信……
而后,他这才唤来了孙武,并是一同商议起了对策。
“先生唤我?”
“哦,长卿啊,为兄之所以唤你前来,是想与你参谋参谋,该如何尽快结束吴楚对峙?”
孙武听罢也是心知肚明。吴楚在此多对峙鏖战一日,李然便一日不得安心。
而且,孙武十分清楚,李然的言外之意其实还有一层潜台词,那就是:如何让两边都以最小的代价两厢罢兵。
“先生,依武之见,若想赶紧结束与吴国之战,莫不如……”
孙武话到一半,却是骤然停住了,而后脸上浮现出一丝凝重之色。
见状,李然忍不住皱眉道:
“可有把握?”
不过话刚出口,他便觉得自己这话问得是有些多余了。
——
第244章_终止战乱的法子
孙武的意思到底是什么?
其实说来也简单。
要想赶紧结束楚国与吴国的鏖战,便只有一条路可以走——尽快决出胜负!
而吴人他们是断然无法控制的,他们手中有的筹码,唯有楚军。
所以,为今之计,唯有让楚国得一场“大胜”。
如此楚军自然会班师回朝,结束与吴国的战争。
如若不然,以目前吴王诸樊所制定的游击策略,这吴楚两国能在这一带打上好几年都不带休战的。
因为,既是游击战,吴国所投入的兵力本就不会多。而且凭借着群舒与吴国的关系,吴军毕竟是有群众基础的,只凭借那些个舟兵从中策应,吴军游击的战损自然是极小的。
所以,吴国大可不必在乎会因连年的征战给国家带来的沉重负担,反而这样的战斗还能一直牵制住楚国,甚至是拖垮楚国。
而楚国呢?
楚王刚一即位,而且是得位不正,如今也正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来转移国内关于王位继承的矛盾。
正所谓“留寇自重”,与吴国持续的战事,显然也是一个合适得不能再合适的理由。
所以,楚王一时半会的,或许也希望能与吴国这样一直消耗下去。反正如今有了舒鸠这一据点,往后迟早是可以自给自足的,所以接下来的补给调度对于他楚国而言,也就成了无关痛痒的事。
不过是陪着吴国在江淮地区玩玩捉迷藏,顶多就是伍举多受累些罢了。
所以,这两国一旦分不出胜负,当真是打上几年都不成问题的。
那最后呢?群舒就此民生凋敝,沦为互相拉锯的站场。而他李然的“名声”也是迟早要败光的。
而如今唯一能结束这场战争的,唯有是让其中一方彻底获胜。也只有这样,李然才能从这场战争中抽身。
“只是一旦如此,先生只怕会遭到晋国方面更为严厉的责问啊……”
孙武也明白,一旦吴国战败,李然肯定会被晋国责难。
“那……如果是吴国主动退兵呢?”
李然却是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。
“有没有可能……生擒诸樊,让诸樊是主动退兵?”
倘若吴国主动退兵,放弃在江淮一带与楚国争夺地盘,那两国的战争便不会持续下去。
可显而易见的,若想要做到这一点,肯定没有这么简单。
而孙武一听这话,却顿时是来了兴趣。
“先生这么一说……倒也并无不可啊!”
孙武脑筋一转,顿时灵光闪现。
“哦?长卿有何计较?”
李然急忙问道。
只听孙武道:
“武与吴人也算得是几经交手,根据武的经验来看,但凡是大的阵仗,并是他们自认为是志在必得的大仗,吴王诸樊都必定会亲自出场,甚至是冲杀在最前列。”
“舒鸠之战便是最好的例子。”
“嗯,吴王诸樊先前对于楚军是颇为不以为然的,所以接连几次都是亲自领兵冲杀在最前列。若非在那山谷之中他被护着溜走,只怕此刻早已是被楚军所擒了。”
话到这里,孙武当即顿了顿,没有继续接着往下说。
可即便他不说,李然也已然明白了过来。
孙武作为曾身临一线,自然知道吴人作战的习惯。
他吴王诸樊不是最喜欢冲锋陷阵么?不是喜欢对势在必得的战事一手掌控么?
那何不再给他一个机会?引他入彀?
“前几日,从舒鸠传来的消息,楚军三次粮道被劫,似乎都是由诸樊亲自率军的。”
“可见若要引诸樊入彀,似乎也并非是一件难事。”
李然听罢,嘴角当即扬起一缕笑意:
“若能生擒诸樊,迫使他主动退兵,这场仗自然就不会再继续打下去了,届时我等便能全身而退了。”
方法有了,也可行,二人就这么议定了下来。但是最后,李然却又强调了一点:
“但绝不能让诸樊出现任何的闪失!”
是了,生擒诸樊,迫使诸樊退兵乃是最好的结果。
可一旦诸樊有个三长两短,一来,李然在面对中原诸国时,便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。二来,吴国的这颗仇恨的种子,迟早会是一个祸根。
“所以,这件事还需得是长卿你亲自出马才行。”
“诺,武定然不负先生所托!”
李然如今唯一能信得过的,便唯有孙武了。
随后,李然便立刻是转身出了营帐,并是来到了伍举的主将营帐之中,说他有办法能生擒诸樊。
当然,生擒诸樊,迫使诸樊退兵的真正用意他肯定是不会告诉伍举的。
伍举听闻能够李然有办法生擒诸樊,自然也是极为高兴。
毕竟这场仗已是耗了他好几个月,眼下天寒地冻的,楚军与吴人如此一直周旋着,他却始终不得寸功,士气也由此变得十分的低落。
若是能够生擒诸樊,不但能够结束这场战役,还能让他伍举立下大功。所以,他自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李然说得更为清楚些。
而李然当即把之前所议定的整个计划都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,并是特意强调了一点,此计的最后一处环节,只能是交由孙武去办。
“哦?为何只能让孙武去?”
伍举不由是来了一丝警觉,不禁是皱眉问道。
毕竟若非他亲临,那生擒诸樊的这份功劳,对他而言,分量自然就要轻上不少。
“呵呵,大夫也应该知道长卿的本事吧?试问大夫帐下,如今又能有谁人担此此等的重任?”
的确如此,生擒诸樊,光是想一想都知道其中的难度。
而现在的楚军之中,除了孙武,却还有谁能够办得到这件事?
伍举细细一想,也是深以为然。
毕竟孙武的本事摆在那里,无论是当初他孙子伍员与孙武的一番较量,还是之前的舒鸠之战。孙武无论是他的个人能力还是统兵能力,都可堪称一流。
这件事若是换作其他人,他还真是有些放心不下。
一番思索,伍举当即是下定了决心。
“好!”
“那便让长卿去成就这一盖世奇功!”
“他需要多少人马?”
伍举当即又如是问道。
李然此时也极为坦然,径直是伸出了五根手指头。
“五千即可。”
他这些日子一直便跟随楚军大部,对吴兵实施围剿,他自然也清楚吴军现在的实力。
五千规模的楚军,已完全可以引得诸樊亲自出战了。
“嗯……那准备何时动手?”
“便在二十日后。”
原来,二十日后便是吴国先君寿梦,也就是吴王诸樊生父的祭日。而孙武之所以要选在这一天动手,为的便是要激怒诸樊,给诸樊一个不得不亲自引兵出战的理由。
“好!此计甚妙!就这么办!”
伍举听罢,不由是拍案而起,脸上也不由是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喜悦之色。
是的,面对唾手可得的战功,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。
可是他也并未被喜悦冲昏了头脑,当他兴高采烈的答应了李然的请求后,他脸上的笑意也逐渐变得高深莫测起来。
“呵呵,此事若成,举自是不敢贪功。而先生的大名,也定当是为天下人所皆知啊……哈哈哈。”